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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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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底

周一例行的升旗儀式上,教導主任親自上臺宣讀了學校對葉一竹等人在校外聚眾鬥毆事件的處理聲明。

“高三十班李宇,勒令退學。高二四班葉一竹,記大過處分,留校觀察……”

一時間,臺下嘩然四起。

李宇橫行肆虐三年,學校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可他本人偏偏在即將畢業的節點上栽了大跟頭。

受過他欺壓的人連聲叫好,更好奇他到底犯了多大的罪,連他父母都沒法再幫他兜底。

到了高二年級這邊,臺上的人還在講話,臺下的人就已經明目張膽、急不可耐地伸頭往四班張望,想一睹和李宇一同被列入學校黑名單的女孩。

如果說幾個月前,葉一竹的名字和李宇聯系在一起已經足夠讓人震驚,那麽現在,葉一竹才真正成為了這個學校的“風雲人物”。

散場後,寧雪和葉一竹回教室,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顧盛廷和高其從她們身邊走過,葉一竹黯淡的眼睛才有乍亮的痕跡。

其實她很想問他,那天晚上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幾天來,她惴惴不安,不願去觸碰心裏模糊的答案,每次快要直面真相,她又總是惶然縮手。

就像現在,明明很想出聲叫他,可那個名字卡在喉嚨裏,一點點無聲膨脹。

寧雪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顧盛廷面無表情懶懶散散往前走,倒是高其頻頻扭頭。

兩人形同陌路,讓寧雪很是不解。

“他問我要你號碼的時候,承認他在追你,不過……你們倆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葉一竹怔了怔,隨即釋然輕笑一聲,掩飾住心底的失落:“他說的話你也信?”

可剛才與他相見不相識地擦肩而過,那種強烈窒痛感,怎麽也無法舒緩。

突然有人攔住她們的去路,寧雪不可思議張了張嘴:“成……博宇。”

葉一竹毫不避諱成博宇的冷然目光,淡淡開口:“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說完她想走,被成博宇伸手攔下,寧雪再遲鈍,也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什麽時候和李宇搞在一起的?”

葉一竹輕輕掙開他隱秘顫抖著的手,沒有情緒地開口:“曾經我受制於人,答應替他們保守秘密。可如今看來,你已經全都知道了。我對李宇和秦倩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倒是你……”她冷笑一聲:“綠帽子都蓋過眼睛了,還想著人家會回頭和你重歸於好,你賤不賤啊?”

“一竹……”

寧雪雲裏霧裏,可聽到秦倩的名字,她整個人湧上股難言的緊張和羞愧。

現在的葉一竹渾身是刺,冰冷銳利,讓人陌生。而成博宇也是只蟄伏許久的猛獸,一觸即發。

一步三回頭的寧雪被葉一竹拉著往前走,看成博宇落魄站在操場中央的伶仃身影,她終於忍不住追上葉一竹,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秦倩和成博宇分手是因為李宇,就這樣。”

葉一竹不知道成博宇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可剛才在人群中瞥到趙曉玫,她心裏的惶然恐懼再次蠢蠢欲動。

“這太離譜了……”

“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葉一竹遲疑片刻,才斟酌著開口:“說來話長,當時我有把柄在李宇手裏,而我偶然拍到了他和秦倩從旅館出來的照片。我以此和他做了一個交易——我不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他把我的東西還回來。”

註視著寧雪眼中久久無法退散的驚恐,她搖搖頭,聲音很是疲倦:“寧雪,這件事情太覆雜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至於成博宇現在是怎麽知道真相的,我也不得而知。或許是因為李宇出事,秦倩自己告訴他的,或許……”這是一種更壞的結果。

“或許什麽?”寧雪不自覺跟著緊張起來。

或許是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流傳出去,讓秦倩和成博宇認為葉一竹才是始作俑者。

一個李宇,已經讓她落得這個下場。和人鬥,從頭到尾都要保持高度警惕,要付出太多代價。

想到趙曉玫、秦倩……還有太多太多人,葉一竹只覺得頭痛欲裂。

一個李宇倒下了,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前仆後繼,一環扣一環,好像永遠沒有辦法解決那些一時沖動犯下的錯誤。

*

下午放學,靳岑在學校後門等葉一竹。

看到她整個人光芒暗淡許多,靳岑心中的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姐,我想知道,除了李宇和他手底下那幫社會人,其他人為什麽可以擇得一幹二凈。”

靳岑冷笑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用在哪裏都是合適的。他們本來就沒有直接動手,頂多算是當晚在下下的目擊者。見李宇這次兜不住了,跑得比誰都快。”

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葉一竹,說:“我知道你想問趙曉玫,可現在她的確做到了全身而退。”

“她該死。”

她和趙曉玫先前所有的恩怨,都可以拋到一邊不講。

可那晚她旁觀李宇把自己拖進包廂,最後把門關上,葉一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要不要找人收拾她?”

葉一竹無聲嘆了口氣,蹲了下來,撐頭望著炊煙裊裊的小店。

“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最近你們大家都小心點吧。”

見她失魂落魄,靳岑也不好再說什麽,伸手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舉到她眼前。

“我記得那次在二樓後座進舞池之前,你特意把它取下來放進口袋,說怕弄丟了。”

靳岑手裏的那條項鏈,光澤依舊,微微轉動,葉一竹怔在原地,枯澀的眸子裏緩緩流淌過動容的波澤。

“我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長年鎮定沈靜的嗓音不過念了幾個字,開始哽咽。

靳岑有些詫異她的反應,卻不忍打擾她的自我感動。

“謝謝你,姐。”

靳岑看著她手裏的項鏈,笑說:“你該感謝它。”

葉一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長久沈默。

“我是該謝謝他。”

*

受到校級處分的同時,葉一竹也被勒令暫停晚修兩個星期。

周二晚上,是高三年級的最後一節晚自習。

一中向來有個不成文的傳統——每年這個時候,總會有一批人組織買煙花在校外等待,放學鈴聲一響起,點燃煙火,來給他們三年的青春做場盛大告別。

今年這個活動也並沒有因為李宇出事而有任何改變。

九點半,一聲鳴響在深沈夜幕爆破,葉一竹坐在床上,可以聽到只隔著一條馬路對面的校園裏震天撼地的歡呼吶喊。

她赤腳走到窗前,透過一扇狹窄的窗,看到漫天絢爛的彩色花火一簇簇騰空而起。

生生不息,忽明忽暗,像是一場年少的夢。

“高三加油!高三必勝!”

一層又一層高漲的喊樓久久不絕於耳。六月份的這個夜晚,燥熱的城市上空被勢不可擋的年少志氣盤踞著。

葉一竹第一次開始遐想未來:一年後,她會在幹嘛。會不會因為這年覆一年的煙花吶喊感動;那時候,背負在她身上的黑色汙點會不會被摘除;煙花的熱鬧會不會撫平心裏的傷痕。

無意識地撫摸著脖子上冰涼的項鏈,她的眼眶漫上層濕潤的水霧。

那時候,陪在她身邊,陪在他身邊,看這場盛世煙火的人又會是誰。

葉一竹這幾天都睡得特別早,她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枯燥、單調,所有激情、狂妄如風暴過境,只剩下滿目瘡痍。

她躺在床上,世界經歷過剛才的歡騰,格外沈寂。

那條申請添加好友的界面,不知道被她看了多少遍。

鈴聲猝不及防響起的瞬間,她一顆飄然的心重墜人間,匆忙伸手揩去了眼角的淚。

“一竹,出事了!”

“顧盛廷跑來醫院把李宇狂揍一頓……”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嘴巴張了好幾次都說不出話。寧雪的電話又打進來,急迫尖銳的女聲穿透話筒。

“一竹,顧盛廷在高三發瘋,把那天在下下的幾個人都打趴了……”

手無力垂下,手機“啪嗒”一聲滾到床底。頭頂白晃晃的燈光黑了又黑,一顆岌岌可危的心墜了又墜。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他要用這樣的方式報覆她,報覆她把他推得遠遠的,他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推下萬丈深淵。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與她同生死、共進退。

恍惚中,她在一片朦朧中摸索到手機,顫抖著胡亂點了“同意”的按鍵。

第一次在他的聊天界面中撥打語音通話,驟然回蕩的鈴聲也掩蓋不了她心口的如累狂跳。

她只有一個清晰的念頭:見到他。

見到此刻旁人口中已經瘋魔的少年。

因為她知道,就算他大殺四方,也會把唯一的溫柔和堅定留給自己。

鈴聲戛然而止,她生怕錯過一秒鐘,抓起聽筒緊緊貼在耳邊。

電話那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連呼吸聲都十分微弱。

她很想像最初那樣,和他爭、和他鬥,極盡刻薄和冷漠,可她根本止不住抽噎:“顧盛廷,你說話……你現在哪兒……”

窗外和電話裏不約而同傳來聲刺耳車鳴,耀眼的黃色車燈穿透窗戶在她的臥室墻面上描摹出一個巨大光圈,隨後又緩緩消失,了無蹤跡。

葉一竹發瘋似地扔下手機,跌跌撞撞,陳腐笨重的鐵門在她掌中也成了脆弱的薄紙。

原本安靜的樓道響起淩亂的腳步聲,重一陣,再重一陣;疾一陣,再疾一陣。驚擾了一盞盞殘破的燈。

一路無法分辨呼吸地跑到一樓,她驟黑驟明的視野裏,終於出現了那個站在車棚前的少年。

白色校服松松垮垮,薄薄的碎發搭在額前略微遮住眉眼。地上伶仃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寥寥夜色中,顧盛廷像匹沖破禁錮的孤狼,殊死搏鬥後,唯我獨尊的那股傲慢、冷漠被月色勾勒得越發清晰。

遙遙相對,就這樣彼此註視著,不用任何言語,就這樣走進對方的荒漠。

葉一竹緩緩下了幾級臺階,突然傾身加速跑過去。可最後,她只是停在他面前,蹲下來,彎曲蜷縮成一團陰影。

顧盛廷垂在身側微微抽動的手了無痕跡地擡起又落下。

他知道她哭了。

事實上,好像她每一次的脆弱都被他看到。

“女主角為了國家大義選擇放棄與男主角的愛情,因為不想拖累他,把他推得遠遠的。”

低沈的聲音越來越近,溫和像今晚的星星墜下來。葉一竹怔楞著擡起頭,看他不知何時走過來,緩緩蹲下,與她四目相對。

“他本來可以留在美國置身事外,風光過完自己的餘生。可最後他拋棄了自己所有的身份、驕傲、尊嚴,為她槍打公使館,蹲了三年監獄,出來後一無所有、風塵仆仆地遠渡重洋回到朝鮮,回到她身邊,找到她、保護她,最後為了她,誘敵深入,悲壯犧牲。”

葉一竹黑沈沈的眼睛沒有一滴淚,長睫振翅,表情近乎漠然地盯著他。

他擡手很輕地揉她快要咬爛的唇,摟住她戰栗不停的身體,用那日在教學樓前她用過的姿勢在她耳邊吐氣:“女主角大概也沒想到,他為了她可以放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你不覺得他很傻嗎,我很替他不值。”

她像個小朋友,安然搭在他的肩頭,鎮定到冷漠。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女主角都能選擇自己孤身去面對戰爭和死亡,為什麽男主角不能選擇為了女主角而走上一條他原本可以避免的不歸路。”

懷中的人像是敗下陣來,沒有再反駁,而是說:“因為他們彼此相愛,都不願拖累對方,但又想成全對方。”

顧盛廷輕籲了口氣,似乎悵然,又暢然:“唔,回頭看看,這個男人淪陷於女主角對他說,被他發現自己的秘密就是自己的浪漫。”

葉一竹艱難仰面,浩瀚的宇宙美得令人心驚。她深吸好幾口氣,心臟始終發猛著往上頂,四周全是他的味道、氣息,無論她怎麽努力吸汲自然空氣,好像始終無法擺脫他越來越用力的擁抱。

終於,她絕望得哭了。

“你不是說你不看韓劇。”

“為了一個該死的浪漫,我一個大男人天天捧著二十集的韓劇,讓我那幫兄弟知道,我臉都丟盡了。”他咬牙發狠,同時用力抱著她站起來。兩個人密不可分,葉一竹恍惚望著地上交疊的影子,血流猛灌,發麻酸脹的四肢急於尋找支點。

他是她唯一可靠的支點。

失去知覺的瞬間,強烈的心跳才不會騙人。

忍俊不禁,可笑著笑著眼淚又順著臉龐流下去滲透他早被汗沁濕的衣服。

“你有病。”

“對,我有病。”他突然放開她,對上她幾分茫然的水潤眼睛,啞著嗓子問:“現在可以嗎,我知道你沒醉,我也很清醒。葉一竹,我可以吻你嗎?”

他語氣比晚風更溫柔,幾乎讓人產生錯覺。可不過一瞬,她就被迫仰頭,在滾燙氣息砸下來的那刻,靈魂都在顫抖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唇很涼,但吻很熱,一下一下地吮著她被自己咬腫的下唇,更像舔舐。她根本承受不來,黑暗中天旋地轉,頭暈腦脹,強烈的未知和刺激的新奇疾風驟雨似地摧毀她的理智。她下意識推他,可兩只手折在他胸前,發力點不對,怎麽都是做無用功。他偽善夠了,很不耐皺眉,英俊的五官因為用力頂開她的牙關而微微扭曲,攻掠進去後,他緊緊纏住她,騰出手抓住她躁動的皓腕舉高,環住他的脖子。

夏夜一連串的蟬鳴聲越叫越烈,可滾燙的耳畔只剩下疾一陣緩一陣,不分彼此的奔騰呼吸。葉一竹甚至覺得自己比那晚更醉,頭重腳輕承受著他混沌又溫柔、輕淺又野蠻的深吻。連每一次輾轉著鼻骨相觸的鋒利感,都讓她心尖激蕩著融化。

到最後,他喘著氣退出來後,冰涼的指尖從發梢滑到她纖長的脖頸,順著她吞咽下最後一口兩人的津液停留在鎖骨,低低笑了一聲。葉一竹渾身發麻,潤白的臉上嫣紅似粉,但一雙眼,清亮亮地看著他。

一吻結束,好像無論她是醉著的,還是醒著的,她永遠會是那個可以全身而退的人。

顧盛廷手上動作不斷,一會兒捋她的馬尾親吻鬢角,一會兒撫她的後脖玩那條項鏈,語氣沈悶:“她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愛上他了?”

他隱忍著怒火與不安,小心翼翼地期待著她真的回抱的一刻。

葉一竹沈吟片刻:“也許是吧。”

“那你呢?”

緊貼的身體更僵,他心底有些失落。

可一瞬過後,他彎著的身體被一股輕盈的力量壓得更低。葉一竹則是挺起柔韌的腰,緊緊環抱住他整個肩頭。

“你會後悔嗎?”

聽到她聲音的剎那,他紅著的眼角濕潤了。他狠狠攬住她,側頭猛蹭幾下她馨香的耳垂,發洩似地讓她感受那陣洶湧的淚痕。

“男主角在刺殺那晚和女主角隔街相視,就註定了他的一生。而我又何嘗不是。第一次在校門口找你借校服,我就知道自己早晚栽在你手裏。”

“這算什麽?告白嗎?”

他委屈得哭了——好像已經把自己撕碎交出去,都得不到她的回應。他認栽、但不認輸,固執得像個執迷不悔的頑童。

“你呢,你喜歡我嗎?”

那晚在酒吧,她醉後吻他,最後卻說不喜歡他,成了他耿耿於懷的心結。

可是之後他想,不管她喜不喜歡他,他都要喜歡她。

“如果不喜歡呢?”

葉一竹覺得自己好別扭一個人,沈醉他霸道又柔情的吻,但想看他發瘋:覺得自己是個傻逼,要和一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下地獄。

“可是葉一竹,我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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